钱钟书

樗园谁子言殊允，作诗作贼事相等。

苦心取境破天悭，妙手穿窬探椟蕴。

化工意态秘自珍，讵知天定还输人。

偶然漫与愁花鸟，厅绝诗成泣鬼神。

此中窃亦分钩国，狡狯偷天比狐白。

诛求造物不伤廉，岂复贪多须戒得。

偷势终看落下乘，卑无高论皎然式。

昌黎窥盗向陈编，太息佳人为钝贼。

夙钦吾子诗才妙，我法行之忽逼肖。

竟如道祖腹中言，可许拂衣引同调。

我欲诚斋戏南湖，君莫魏收斥邢邵。

诗窖宵来失却匙，知君不拾道行遗。

无他长物一敝帚，留与贫家护享之。

吴根越角别经时，道远徒吟我所思。

咒笋不灵将变竹，折花虽晚未辞枝。

佳期鹊报谩无准，芳信莺通圣得知。

人事易迁心事在，依然一寸结千思。

孤萤隐竹淡收光，雨后宵凉气蕴霜。

细诉秋心虫语砌，冥传风态叶飘廊。

相看不厌无多月，且住为佳岂有乡。

如缶如瓜浑未识，数星飞落忽迷方。

太空滓秽片云浮，惴惴进惊屋打头。

雷击忽随殷帝射，天崩合作杞人忧。

乍看陨石过飞鷁，疾下金乌啄赤虬。

自叹摧藏英气减，尚容失箸解嘲不。

啼声渐紧草根虫，似絮停云抹暮空。

疏落看怜秋后叶，高寒坐怯晚来风。

身名试与权轻重，文字徒劳计拙工。

容易一年真可叹，犹将有限事无穷。

将归远客已三年，难学王尼到处便。

染血真忧成赤县，返魂空与阙黄泉。

蜉蝣身世桑田变，蝼蚁朝廷槐国全。

闻道舆图新换稿，向人青只旧时天。

活国吾犹仰，探囊智有馀。

名家坚白论，能事硬黄书。

传市方成虎，临渊倘羡鱼。

未应闲此手，磨墨墨磨渠。

万念如虫竞蚀心，一身如影欲依形。

十年离味从头记，尔许凄凉总未经。

行藏只办倚栏干，动业年来镜懒看。

书癖钻窗蜂未出，诗情绕树鹊难安。

老侵气觉风云短，才退评蒙月旦宽。

输与子山工自处，长能面热却心寒。

杨陆前游迹未孤，凭偿宿债与江湖。

他年滇蜀归来日，骑象骑驴索两图。

清明时节雨昏沉，名唤清明滥到今。

也似重阳无实际，满城风雨是重阴。

映河面皱看成翁，参到楞严法相空。

输汝风流还自赏，临波照影学惊鸿。

白沙弥望咽黄流，留得长桥阅世休。

心自摇摇车兀兀，三年五度过卢沟。

知有伤心写不成，小诗凄切作秋声。

晚晴尽许怜幽草，未契应难托后生。

且借馀明邻壁凿，敢违流俗别蹊行。

高歌青眼休相戏，随分齑盐意已平。

嗜好原如面目分，舍长取短亦深文。

自关耆旧无新语，选外兰亭序未闻。

摩诘文殊同说法，少陵太白细论诗。

他年谁继容斋笔，应恨萧条不并时。

兄事肩随四十年，老来犹赖故人怜。

比邻学舍灯穿壁，结伴归舟海拍天。

白露蒹葭成道阻，春风桃李及门妍。

何时北驾南航便，商略亲诗到茗边。

孤城乱山攒，着春地太少。

春应不屑来，新正忽夏燠。

日落峰吐阴，暝色如合抱。

墨涅输此浓，月黑失其皎。

守玄行无烛，萤火出枯草。

孤明才一点，自照差可了。

端赖斯物微，光为天下保。

流辉坐人衣，飞熠升木杪。

从夜深处来，入夜深处杳。

蹉我百年间，譬冥行长道。

未知所税驾，却曲畏蹉倒。

辨径仗心光，明灭风萤悄。

二豪与螟蛉，物齐地大小。

上天视梦梦，前途问渺渺。

东山不出月，漫漫姑待晓。

不许闲人作好嬉，遨头偏值雨澌澌。

已藏日月仍朝夜，也辨春秋有悦凄。

弃绝自天如覆水，绵连到地只生泥。

世间难得虚堂睡，更与尧章续旧题。

佳辰未展兴先阑，泉下尊前感万端。

筋力新来楼懒上，漫言高处不胜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