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煌言

江涛日夜堆云屋，有酒难向江濑漉。忽闻笛韵横江来，金山数峰爱青簇。

笛声不似水声幽，声惨潮生响飞瀑；月痕淡洗天为空，一曲潇湘醒倦目。

亦有羁人青雀舫，稳载客愁二千斛；起舞鸲鹆江影底，四顾茫苍复恸哭。

独汲江心水一盂，活火烹来涤烦燠；余情袅袅笛转清，拍手长吟和孤竹。

歌者有意吹无心，嘈然那分竹与肉。嗟嗟江上听笛人，独抱琵琶就人宿。

知音若我世所稀，邻舟逋客眠初熟。

片石谁能砥乱流，冠裳无计且依刘。未须名附青云显，祗觉心同白日留。

避地幸存周甲子，论人漫著「晋春秋！」微躯虑向风尘老，后死终惭清惠侯！

国难驱人出，家倾待子归；可能磨墨盾，其奈冷斑衣！

金革三年泪，冰霜寸草晖。发肤虽不毁，犹恨故园非。

鱼檄才传身已危，英魂烈骨任披离！「华夷」两字书生辨，节义千秋史氏知。

逝去玉楼堪作赋，投来铁匣尚留诗。更闻锻鍊神偏壮，慷慨如歌「易水」辞。

几投珥笔几雕戈，屈指沧桑意若何！金狄岂愁王气尽，铜焦谁说死声多？

五千甲盾收余烬，百二山河挽逝波。天梦到今疑未醒，沈吟转忆「采薇歌。」

海若波俱恶，春阴意倍寒。征帆浑出没，窥镜尽阑珊。

镫谜凭谁赌，棋声让客弹。劳生兼浪迹，节物肯为欢！

危峰斜日照疏墩，往事苍凉那可论！司马名因方外贵，卧龙才合世间尊。

一时市道看梁苑，千古交情问翟门。高踞绳床还睥睨，几回海沸与山奔！

岁华方剥极，何意泰重来！国脉真如线，天心亦似灰。

山呼愁节脱，海宴待槎回！赖有黄钟动，梅花雪自开。

归帆一挂鹭江涛，紫气南回望转高；关塞羽书偏间隔，乾坤蓬鬓正萧骚。

山中到处巢玄鹤，海外何人钓大鳌！极目寒云空在抱，不知鸿雁为谁劳？

不解芳菲节，人传上巳时；何须修禊事，蚤是弄涛儿！

大隐从兹始，悠然见古心。地非关胜览，天不碍幽寻。

石发溪头长，云衣谷口深。此中有佳趣，好作「采薇吟。」

文山不柴市，故里一黄冠；此意谁非屈，何人可自宽？

羽微谁石饮，舌在任刀餐。今古纲常事，因吾好细弹。

嗟予初衣，柔翰勃窣。国难驱人，衽金袖铁。日月如驶，蹐地局天？

汎汎沧海，盘桓小年。薄暮酒歌，怆焉彼美；安得九还，以庆灵纪。

山川窈窕，爰奏素琴；琴言维何，写此春心。

鳌背霜寒菊自开，欣看萸佩宴吹台。尚书履近东山驻，大将旗联西府回。

香冷金华双使至，秋明玉树二难来。追陪谁复题糕字，愧向銮坡问笔才！

土圭才见景初长，忽报天声出五羊。始信玄阴消北陆，悬知赤伏耀南荒。

金鱼尚自唐分锡，铜马翻为汉辟疆。此日孤臣淹涨海，衣冠拂拭待从王。

曾闻古侠士，相送白衣冠。生死关原重，兴亡案肯宽！

空思供橐膳，谁识报壶餐！羞杀无鱼铗，从今莫浪弹！

孤竹行吟后，家无四壁存。更闻宗欲坠，不但族先燔。

蹭蹬孤臣节，踉跄孝子魂。愿为双白鹤，飞去叩天阍。

极目沧波明镜函，火珠独见烛龙衔。鲛人夜贡珊瑚树，云母春开锦绣帆。

金谷未须誇富贵，瑶池应不隔仙凡。自来三五传柑胜，莫惜霞觞付酒监！

汉帜年来半壁标，何期贤令赋同袍。睢阳自昔犹瞠目，彭泽于今暂折腰。

好为家声看魏笏，还将国耻问苏旄！龙荒多少江南客，老皱胡颜说北朝！

猎火年年急羽书，飘零子舍竟何如！不因阃外惊投袂，那见庭前叹绝裾！

燕语空梁泥自落，鹃啼细柳血应枯。遥知今夜关山月，独照龙钟人倚闾。